2008/10/10

海角七號:新與舊的國境之南


如果新竹人、七年級生、職報球迷必看九降風,那麼我想,台灣人更應該要看海角七號。
  
  從九降風再看到海角七號,台灣電影在糟糕的體質底下,其實還充斥著澎湃的血液,讓我看見如此的希望而難忘。我們不僅僅有了關於風城的故事,現在還多了一個講述國境之南恆春的海角七號,相對於九降風明確刻劃出某個特定世代與青春的圖像,海角七號聚焦的是所有揉雜在那塊土地上、因歷史因素和不可抗力而共存的各個族群,如何碰撞、矛盾、融合,那是導演眼中的恆春,透過鏡頭說出來的模樣仍保存的如此真實。
  
  魏德聖在《賽德克巴萊》試拍片中開了一扇門,隱約透露著門後美好風景令人嚮往,最終卻無法如願,而我以為那門早已隨著《賽德克巴萊》的夭折緊緊關上了。幸好,他選擇了一封查無此人的情書再度出發,用60年前一段遺憾的感情與60年後的恆春故事交錯,我想,魏德聖這次擺在門後的,是一個以愛為名的族群融合的美景,不論是種族、國籍或以年齡為分野。
  
  你會看見,居住在南國恆春的有閩南人、原住民、客家人,有自異地歸鄉的,有離鄉背井而來的,臨時成軍的搖滾樂團更橫越老中青三個世代,他們全都聚集在國境之南,一個內在保留農村傳統之舊、外在能帶來觀光潮流的地域,恆春的山海將他們圈成一個群體,在群體中試圖磨合、尋求共處模式。
  
  我私心闡釋著,恆春是對台灣島嶼的隱喻,電影裡的人們是整個島嶼居民的縮影,小小的土地孕育著多元本土色彩和異質性,甚至包容著遠渡重洋而來的異鄉人,至於歷史情仇、種族分野都只是被刻意操弄的手段,回到小人物的真實生活中,可能不比喜宴的電子花車精不精彩來的重要。
  
  海角七號運用著「舊」和「新」兩個元素製造對比:60年前深藏在衣櫃中寄不出的信件,裡頭承載著一段在大時代中難以成全的愛情,以及長存在兩人心中的缺憾和誤解,歉意就像海角七號的地址早已佚失,無處投遞,本該退回的郵包在被開封之後,和60年後兩個年輕人之間感情故事產生了連結,像是老者以人生經驗對少年做出的無聲提點:60年前的愛情是遺憾的,並且毫無選擇,而60年後的他們還來得及選擇更完美的結局。相隔了半世紀的時空才寄出的信,雖然已經來不及挽回往北國開去的船,和離愛人遠去的人,能彌補的只有,當時親眼看見愛情離港的友子,從那一刻起就已經遺落了一輩子的缺口,以及讓送信的人第一次如此奮力飾演郵差,彷彿是遞送著自己的愛情。
  
  阿嘉和茂伯兩個新舊郵差,更是明顯的對比和互動著,一個是電吉他的尖銳,一個是月琴的悠揚,從敵對、摩擦的開始,直到發現私藏信件的秘密後,轉而為相同目標努力(樂團、送信),新人在過程中懂得尊重舊人的智慧和堅持的信念,舊人也不再視新人為敵手,轉化為和諧的關係。
  
  在電影中導演刻意安排了許多令人發笑的角色和情境,大部分都是成功的贏取觀眾笑聲,尤其是茂伯這個鄉土人物是塑造最成功的角色,只要一出場就令人期待會有什麼驚人作為。
  
  范逸臣飾演的阿嘉在扮相和詮釋能力上令我驚豔,一開場就怒砸吉他,騎著野狼從台北飆回恆春,作為一個不得志的搖滾樂手,落寞返鄉之後充當郵差,范逸臣從肢體和表情貼切表達出那種孤寂無奈,跳脫出我對一個偶像歌手的印象。
  
  馬如龍是一個你也許叫不出名字,但看到他的臉、聽見他的聲音,你就聽見「戲」的硬底演員,他演一個權利足以掌控恆春鎮上大小事的會長,成天把鎮上青年外流,不願留在家鄉工作的情形掛在嘴上憂心,爭取中孝介眼唱會的暖場團時,手法介於黑道和鄉土味角色之間,有種「林北就是跟你車拼」的喜感,也同時演活了一位融合草莽氣息的鄉野士紳。
  
  夾子小應客串的是一個機車行黑手,瘋狂暗戀著老闆娘,為了討好老闆娘,還得不時的幫忙照顧三個小鬼頭,身為鎮上唯一的鼓手,上台表演前一天特地染了頭紅髮,雖然被茂伯說成「灌籃高手已經不流行了」還是很天真那樣。
  
  馬拉桑是馬念先演出的,一個無時無刻都在推銷小米酒的業務,總是以過大的音量大喊「馬拉桑」,那種不屈不撓的野草性格,應是台灣人面對工作的執著的反映吧。
  
  海角七號真是一部很有層次的電影,就像是個無所不賣的商店,讓每個進戲院的人,都能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離開。不論是最簡單能引起觀眾迴響的詼諧情境、甘草人物和笑點,或者是感性如人與人之間情感的羇絆、夢想與現實之間的進退拉鋸,甚至是嚴肅如青年人口外流、本土與外來勢力的抗衡、將環境視為有價財產的買賣,以及台日因殖民而糾葛的歷史情結。
  
  所以它可以是一部瘋狂喜劇、可以是一部動人文藝片,也可以是一部熱血的樂團電影。你選擇接收怎樣的訊息,海角七號對你而言就是一部怎樣的電影。
  
  雖然這部電影裡還是存在著不管看幾次都無法扭轉的缺陷,好比林曉培飾演的大大媽媽的角色顯得薄弱,會說流利的日文卻只是個客房清潔工,終日帶著抑鬱寡歡的表情,單親的身份只能隱約猜出曾被日本人傷過心,與年邁友子之間並沒有明說的心結,在觀眾心中留下必須反覆推敲的謎團;又好比前一個鏡頭還在互瞪、後一個鏡頭就擦槍走火的友子和阿嘉,兩人從敵對到愛慕的心境轉換,只透過一個夜晚一場床戲,這是我對劇本唯一的挑剔之處。
  
  但屏除這些缺點,海角七號還是瑕不掩瑜。不管看幾次年邁友子等到遲來情書的背影,眼淚就會流幾次的我,還是很開心魏德聖讓台灣人能看見這樣的海角七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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